(12）

汗珠在聚焦的燈光下緩緩地滑下鼻尖, 落在了男人抿直的唇線之上。

他微微垂眸, 濃密的眼睫在光影間穿梭, 黑色的瞳仁深無邊際、又澄澈似水。

“不要那麽嚴肅……對，眼神可以再柔和一點……”

攝影棚中，攝影師從鏡頭後窺探著布景板前的模特, 聲音中滿是興奮。

高大強健的男人裹著灰色的襯衫和黑色的西褲, 敞開的領口因他微仰的動作露出明顯的喉結。他雙腿微分, 負手而立，仰側著頭, 目光投向虛無的上空，仿佛在思索著什麽。聽到攝影師的要求，男人依言調整著自己的微表情——嘴角的弧度有了改變, 放空的目光有所克制, 明明乍一看好像還是那張棺材板的帥氣臉龐，但原本凝神沈思的氛圍, 卻又多了點悲傷的懷念。他那本就迷人的陽剛形象，因這不經意間洩露出的些微脆弱，而更加豐富立體、勾人心魄。

哢嚓聲連綿不絕, 攝影師已經陷入了全然的工作狀態。他拍過不少高顏值的模特，可能這般將他要求毫無遺漏執行表現出的, 卻寥寥無幾。更別說還是一個剛入行的新人。他不停地換著角度, 壓抑著指尖的顫抖, 內心充滿讚嘆和迷戀，竭盡全力地將肉眼所見的每一絲美麗, 牢牢地捕捉在自己的器材之上。

“Ian真是太厲害了！”旁邊圍觀的妹子們已經尖叫連連，而有幸和場內男人搭檔過的女模特，也完全克制不了、不知第幾次地向身邊的Simon誇讚，“Simon哥你是從哪裏挖來的寶藏啊……啊你看他你看他！又笑了！迷死人了啊！！”

場內，拍攝終於告一段落。Ian活動僵硬的身體，一邊和旁人低聲交談，一邊朝場外走來，瞥見這邊的Simon，不由微微一笑。

被電到的女模心跳連連頭暈腦脹，一時半會都回不過神，只能呆呆望著身邊的經紀人拿了毛巾水瓶，和Ian一起離開了眾人視線。

“明天8點，我來接你。今晚早點休息。”半個多小時後，駕駛座上的Simon對正欲推門下車的Ian叮囑，“回去洗個熱水澡，別忘了吃點東西。今早吃剩的，我放到冰箱裏了，你熱一熱。”

一路都在閉目養神的男人滿臉都是掩不住的疲累。他點了點頭，扭開車門。

“對了！還有個事！”跟著他最近也非常忙碌的經紀人一敲腦袋，“Ian，你等一下。”

已經半個身體都挪出車子的男人無聲地又轉回了頭，一張帥氣面孔全神貫註的盯著他，靜待他突然想起的事情。

Simon起身從後座翻了一個文件袋塞到Ian手裏：“不知道你看沒看過這個動畫，很有名氣。最近要拍電視劇了，正在選角。呃……因為某些原因，他們主動發來了試鏡邀請。你這兩天先了解了解，不要太快下決定。”

“這個機會，很難得。”

Ian低頭看著被對方塞到手裏的文件袋。黑色的文件袋底色上，飄零著粉色的破碎花瓣和雨滴，一列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縱橫其上。正是飛花落雨四個大字。

“……”Ian沈默了一會，徑直下了車。

“好了，晚安。”

已經習慣他沈默的Simon笑了笑，開車駛離了停車場。

Ian戴上口罩帽子，一路坐著電梯上到了31層。這只是很普通的住宅小區，四梯八戶，面積不算大，戶型倒不錯。Ian在這裏住了近四個月，對自家房頂上的天臺很滿意。那裏空氣新鮮、地勢開闊，十分方便他每日早起練武。

洗漱完後已近11點鐘。Ian穿著浴袍躺倒在沙發上。目光不經意間掃到茶幾上的文件袋，便坐起身來，將裏面的東西拿了出來。

兩本厚厚的小說，基於動畫劇情，由十分擅長古武俠風的作者二次創作完成，填補了很多動畫裏缺失的背景和細節，得到粉絲們的高度認可。近十年來，銷量長久不衰。

一套高清藍光碟片，十周年紀念完全版，修覆了很多畫面，也整理了不少花絮和創作團隊的訪談。

一本嶄新的試鏡劇本和相關的材料。

Ian拿起劇本，翻了翻，一些斷斷續續的片段，從整部劇中節選而出。他要試鏡的角色，正是雖為男三，戲份不多，人氣卻僅次於男主月華、飛雨樓左護法——夜青。

男人面無表情地看著手中的劇本，良久，突然輕笑而出。他扔掉劇本，撫上雙眼，笑聲已轉嘆息，蕭瑟苦澀、充滿自嘲。

他啟用了新的名字，開始了新的人生，不想為過去所縛，但生命就是如此奇妙。你奮力追之、卻仍然不及；你早已放棄，它卻驀然而至。未經你的允許、也從不在意你的心情。

良久，Ian坐起身來，將碟片放進放映機中。

飛花落雨制作的相當精良，細節精致、畫風優美，隨便暫停的一幀，都可以用作高清壁紙。

屏幕內，正是細雨連綿的深秋，遠處山影綽約、近處樹枝顫動，滴滴答答，密雨如斷了線的珠串，一下下敲打著布滿青苔的石頭。檐廊下，門扉半開著，雪白的狐貍毛鋪落在地。月華斜支著腦袋，半垂眼簾，一邊翻看著手中書本，一邊聽著門外青衣人的匯報。

月華目光停駐在紙頁之上，良久，微啟薄唇：

“結束了嗎？”

嗓音清亮悅耳，如金石相擊。

“他……已經走了。”青衣人遲疑了下，低聲道，“主公，請您節哀。”

月華沈默著，眼睫垂得更低。

窗外，秋風拂過，吹散了一地落花。飛雨樓後山禁地，一個新砌的墳頭突兀地紮根在光禿禿的山脊之間。一個紅衣少女望著無字石碑泣不成聲。她的腳下，枯黃的草葉被腳印踩攆的七零八落，又被雨水沖刷得支離破碎、無處可歸。

百蒼山一戰，月華一夜成名。人們稱頌他驚才絕艷、一鳴驚人，卻無幾人了解，他連綿深厚的功力，又有幾分是來自另一個人三十年的汗水與辛勤。

“好虐啊啊啊啊啊啊！！！”

葉函抱著筆記本狂嚎不已，休息室的其他同事紛紛回眸，一臉汗顏的看著新入職不久的小夥不知第幾次不顧形象的咆哮出聲。

正吃著零食的蘇爾忽然就被葉函一膀子摟了過去：“你為什麽要安利這麽虐的！！要命了！！！我好難過！！！”一邊說，還一邊用拳頭砸蘇爾的背。

蘇爾被砸得快要翻白眼：“冤有頭債有主，我從沒在你跟前提過這啊……”

葉函義正言辭：“這不是你最喜歡的麽！你為什麽會喜歡這滿滿的碎片玻璃渣！”

蘇爾瞥他一眼，無話可說。游戲公司裏誰喜歡什麽簡直不要太好知道好不好，桌上擺的手辦、電腦的桌面、墻上的海報一目了然。這葉函莫名其妙喜歡粘著他也罷了，現在自己找來看飛花落雨還要給他甩鍋，真是……

“小葉你心臟不強大就不要挑戰這個啦！”隔壁的女同事給葉函打了杯咖啡，一屁股坐到剩餘的沙發空間上。

“對啊，小葉你不是挺喜歡美漫嘛。Lily也是呢……”

在周圍的人善意的起哄，蘇爾拉開葉函的胳膊，對他意有所指的笑笑，轉身抱著零食包去天臺透氣。

Ian Zhou中午剛剛更新了一組照片。同時說明自己已被選為某個品牌最新發布會的走秀模特。粉絲們紛紛獻上祝賀，還有人精心剪輯了Ian至今為止的硬照做了MV，在評論區贏得了最高的點讚。

蘇爾悄無聲息地圍觀。作為一個新入圈的新人，他通過各種渠道搜刮著Ian新聞、照片、視頻、緋聞八卦等等本就不多的信息，用他嫻熟的操作手段，僅用了一晚就理得清清楚楚。此外，他還強迫癥發作，順手更新編輯了Ian Zhou的詞條。

他已基本肯定Ian的真實身份，可卻不知自己想做什麽。找到他、聯系上他，然後呢？做普通朋友還是有可能的情人？考慮到後者的微乎其微的可能性，也許什麽都不做，就是最好。

就像那已逝去的少年時代。他旁觀著飛花落雨中的悲歡離合，在不知不覺中被那個世界同化。他心疼他難過他開心，不過是因為第三者的旁觀立場，讓他有餘裕去感受那些情緒。而成為局中人，卷入得與失的旋風，只會頭暈目眩、痛苦不堪。

蘇爾默默地垂下眼睫，關閉APP退出，將手機扔進口袋裏，轉身下樓。

半個月後，飛花落雨劇組公布了參演人員。男主角月華由當紅小生趙元柏飾演，老牌戲骨Jack Li作為實力派演員接下最大反派羅天行一角。其他主要角色也都是頗有實力或者名氣的娛樂圈人士，陣容堪稱豪華。密切關註、生怕制作公司撈錢毀原著的原作粉絲們剛放下高高吊起的心，忽然一瞅，又在名單列表裏發現了夜青的飾演人，頓時又炸開了鍋。

“找一個完全新人來演夜青，劇組你們真……氣得說不出話來。我要棄劇。”

“有人知道這@Ian Zhou什麽來頭？感覺挺有背景啊。出道不到一年，接的工作都挺有分量。”

“管他什麽背景！！！搞誰不好偏要搞我們家小夜夜！！！關系戶去死啦！！！”

“……話說，你們難道不覺得，這模特和夜青的氣質很像嗎？我第一次看還以為男神突破次元壁了……”

“大家冷靜點想想，夜青這角色，在我看來，沒人能演得好吧。有顏的沒演技，有演技的沒顏。找個有顏的新人，省錢又劃算。就算砸鍋了，人家劇組起碼可以說自己‘嚴格按照原著來選角的’，非常的有誠意了。”

“好像可以說的通哦。”

“所以劇組就是看上他的臉了？”

“……說實話真是……顏值擔當。我翻完了他的照片，要路人轉粉了[捂臉]”

“+1”

“+1”

“+1”

後面一堆附和之聲。

於是，幾天後，在動畫粉、小說粉、明星粉和亂入路人正在為劇中其他人物選角掐得血流成河時，Ian Zhou作為一個完全的新人，以一股逆流而上的奇特風潮，第一個得到了粉絲們的認同。

這不得不說是一個詭異的現象。

然而在那些曾經真心欣賞過、喜歡過飛花落雨這部作品的粉絲眼中，這完全無需大驚小怪。在網絡上被瘋狂轉發的試鏡小視頻中，高束長發、長劍在身的男人，無疑就是，毫無疑問的夜青本人。

“飛雨樓左護法夜青參見主公。”

男人單膝跪地，上身下俯。

視野裏，一只銀絲繡線的靴子挪了進來。

“大哥不要如此生分嘛。”少年笑嘻嘻地用手擡起他的下巴，朝他擠眉弄眼，促狹的壞笑滿是捉弄，“從今天起，你可是我的人啦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感覺寫著寫著覺得小蘇爾有點像小3……這是怎麽回事= =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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